[朱海龙] 梦断敦煌
梦断敦煌
1993 第11期 - 93科幻文艺奖征文
朱海龙
……狂风呼啸、黄沙漫天。龙翔宇在冰冷的沙砾上艰难地爬着,刺骨的寒冷伴着伤口阵阵剧烈的撕痛,鲜血渗透了破碎的铠甲和战袍,在他身后留下一片染红的沙土……残酷的烈火、凶恶的刀锋、极度的虚弱、失血的晕眩,他无力地合上沉重的眼皮,两颗泪珠滚落在身下的沙土里……身后,如血的残阳“轰”地坠入苍茫的群山,天地陷入死一般的黑暗。
……
“嘀嘀,嘀嘀”。龙翔宇翻身而起,呆呆地盯着初升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,脑子里一片茫然。他下意识地拿起床头上那本书,若有所思地看了看,然后抓起还在嘀嘀响的视听交换机,飞快地走出门去。
那是一本还未看完的小说《敦煌梦》。
一
朝阳明媚,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。
一座形状奇特的大楼拔地而起,顶部是一个巨大的碟状穹隆,远远望去,表面的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象一个闪闪发光的“金属蘑菇”。这就是矗立在B城西北部的“STI”大楼――中国神秘事物研究中心。
龙翔宇刚踏进大楼的信息监控中心室,就接到高教授从敦煌发来的视听消息,要他立刻赶到“STI”敦煌基地。敦煌?凭职业的敏感,他知道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情。一架小型直升飞机几分钟后从楼顶平台腾空而起,在大楼上空盘旋一周后,迅速消失在西北方的天空里。
“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渡玉门关。”中国的西北,玉门关、阳关以西,满眼是孤寂的荒漠、漫天的飞沙。河西走廊如一条干涸的河,默默地蒸发着每一滴水,渐渐向西消失了踪迹。
直升机很快就飞临这一地区上空,俯视地面,只能见到一望无边的戈壁和沙丘。飞机缓缓下降,向一座沙丘滑去,当飞机就要撞上时,沙丘忽然裂成两半,龙翔宇又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长廊。
整个基地笼罩在一片柔和明亮的灯光中,机器人卫兵井然有序地穿梭巡逻于基地的各个部门。
穿过长长的走廊,龙翔宇来到会议室门前,他掏出身份磁卡,亲热地拍拍机器人警卫的脑壳,推门走了进去。
会议室里一片漆黑,正在播放资料影片,龙翔宇摸到角落里坐了下来。他听到高教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:“这就是在莫高窟山脉下的河谷中发现的古战场遗迹,这些人的骨骼和马的骨骼,以及散乱的刀、剑等武器都无一例外的表明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。请大家注意,这里,这里,还有这里……这些焦黑的痕迹说明了一场大火的劫难。”
灯亮了,龙翔宇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,高教授站在讲台上,接着说:“发掘工作目前还在进行之中,这次考古发现,物件数量之多,保存之完整都是前所未有的,对丰富敦煌的考古研究有重要的意义。据《唐史・敦煌志》载,唐末约在公元880至904年,政治腐败,军备废驰,异族不断入侵,在河西走廊进行了多次战争。这次的发现,极有可能是这些战争中某一次的遗迹。”
高教授向龙翔宇点了点头,接着说:“由于要参加国际‘UFO’年会,所以下一阶段工作由我的助手龙翔宇来接替。”
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龙翔宇,他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掌声。
二
考察队当天下午就进驻敦煌莫高窟。
对于莫高窟的每一个洞、每一幅面、每一卷书,龙翔宇都十分熟悉,他曾带领很多国外考察队到这里进行研究、学习。对于这次组建的考察队,他也是十分熟悉的,许多人都是经常合作的,队长就是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刘琦,一个慈祥而严谨的老人。
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”
两根高高的风蚀柱顶部相连,构成一个巨大的“π”形,无言地矗立在河谷中一个沙丘上,就象是南美高原上印加人的太阳门。落日的余辉从门内投向山坡上的千佛洞,整个山谷弥漫在一片神秘的金黄色里。
龙翔宇手托着下颏,静静地坐在大门下。傍晚的山风撩起他浓密的黑发,他的目光深邃而明亮,望着地平线上渐落的夕阳。一切都是金黄的。秋天在荒漠中的这块绿洲显示出无穷的生命力,起伏的沙丘婉蜒成一道道优美的曲线伸向遥远的天边。一支驼队从地平线上缓缓而来,微风不时送来碎碎的驼铃声。
这个世界上,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纯真更辉煌呢!
就这样,他默默地坐了很久。忽然,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略带颤抖的声音:“敦煌很美,是吗?”
龙翔宇倏地转过身,他吃惊地瞪大眼睛。
……五年前,刚刚大学毕业的龙翔宇深深爱上了同班的一个姑娘,年轻的小伙子一直没有表白。一次,他参加一个国际环球考察活动,取得了重大成就,当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的那一刻,他终于决定要把这荣誉和自己的一生交给她。然而,当他手捧一串鸡心项链来到她门前时,他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红“喜”字……
他依然把那束花交到她的手里,只轻轻说了一句:祝你们幸福。那以后,他从考古研究所调到了“STI”,五年来,他走遍中华大地,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给科学研究事业。
许多春秋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逝去,龙翔宇把那份痛苦深深埋在心底,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记了……
龙翔宇怎么也没有料到此次敦煌之行会遇到方华。他慢慢地站起来,忽然觉得一阵晕眩。
当年方华也无法弄清自己的感情,被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爱恋,对于一个22岁的姑娘来说是幸福也是苦恼的,任何一个选择都会伤害另一颗纯真的心。可她是人,是人就要选择,尽管这选择是残酷的。
新婚不久,喜玛拉雅的一次雪崩,无情地夺去了丈夫年轻的生命,她把痛苦深藏在心里,默默地工作,然而工作上的一系列重大成就却无法填补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。
她是刘琦队长在工作开始后点名要来的,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,在这远离尘嚣的西北荒漠中,此刻坐在她身边的,竟是龙翔宇。
他的每一个神态、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熟悉,又那么陌生。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,仿佛从远古就坐在那里,又好似要一直坐到永远。他的眼神朦胧,凝视着遥远的地方,就象复活节岛上沉默的石像。
就这样,他们一直坐到暮色渐起,繁星满天。两个人似乎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。
三
一个戎装的武士,手握一杆长矛倚着“太阳门”静静伫立在秋风里。
迎风飘动的盔缨,熠熠生辉的铠甲,破碎的战袍,血迹未干的伤口,他满面的绝望和疲惫,失神的双眼痴痴地望着远方。
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,怔怔地围在挖开的大坑边,充满了惊异、疑惑、恐惧和兴奋。一切仿佛是在瞬间发生的,古战场的发掘扩大到了整个河谷,当挖掘进展到太阳门下时,它基部的沙土突然剥落,一个戎装的武士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。
龙翔宇轻轻分开众人,慢慢地走下高坡,一步一步踩着新挖开的沙土,向“太阳门”走去。
持矛的武士依然伫立在那里,目光凝视着远方,一动不动。龙翔宇看到了他血迹未干的伤口,看到了他满脸的疲惫和绝望,甚至看到了风中他轻轻颤动的睫毛。没有人知道他是准,也没有人知道他默默立了多少个世纪……
龙翔宇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,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了很久。
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,他慢慢地伸出一只手――
忽然眼前亮起一道闪电,龙翔宇觉得被什么重击一下,天旋地转。
“啊!”身后传来方华一声呼叫。随后,他觉得自己重重地砸到“太阳门”下灼热的沙里。
秋高气爽,阳光明媚。
龙翔宇在两天以后的早晨从沉睡中苏醒过来,暖洋洋的太阳照射在脸上,他从被子里抽出右手,伸开僵硬酸疼的手指,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一切,忽然发觉床边趴着一个人。
方华,她不知不觉疲惫地睡着了。
龙翔宇看到她脖子上垂下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鸡心项链,不禁感慨万千。他想从床上起来,头部一阵刺痛,怕惊醒了方华,他只是默默伸出手,轻轻抚摩着她的一头秀发,陷入沉思之中。
一声轻轻的开门声,惊醒下沉睡的方华,刘琦队长走了进来,看到两人略显尴尬的脸色,他抢先说:“小龙,你醒了太好了,这几天可把我们小方急坏啦!”
龙翔宇连忙问:“我到底怎么啦,那个‘家伙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刘老笑了:“看把你急得,这两天我们有了重大的发现。”
在信息分析中心,全队的人都在忙碌着,电脑显示着分析的各种数据,各种颜色的灯在交替闪烁着,人们相互低声议论着。刘老带着龙翔宇和方华来到终端显示屏幕前,按下一个绿色的按纽,屏幕上显示出一系列分析结果:
唐代武士,男性,二十八岁,身体无腐烂迹象。
铠甲:生铁铸造,无大面积锈蚀。
战袍:麻布制成,有不同程度破碎。
矛:矛头为铁,杆为白蜡木,有血迹。
C_(14):
“这里为什么没有?”龙翔宇指着C_(14)分析一栏惊奇地问到。
“没有,什么也没有。”刘老有些激动地说,“C_(14)无法得到任何分析结果,具体地说,这个武士,他不存在于任何一个时代,但却又活在每一个时代。”
龙翔宇几乎喊了出来:“他,还活着?”
四
一个直径约十五厘米的圆形铁盘,发着神秘的蓝光,表面有少许发黑的血迹和一些不规则的划痕。龙翔宇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表面,有一种奇怪的光滑和冰凉。
“击倒你的那束光,象闪电一样,就是从这个圆盘射出的,这是那个武士铠甲上的护心镜。”刘老接着说,“事后我们发现,你的视听交换机失去了功能,据我们的仪器分析,它上面带有强大的电磁波和能量,估计会留下某种光电信号的记忆,我们正设法着手破译它的记忆密码。”
龙翔宇摆弄着手里的护心镜,陷入沉思中。忽然眼前一亮,他慢慢走到那一大堆仪器前,默立了一刻,拿起一个信息盘,刘老和方华都惊异地发现,那枚护心镜几乎和信息盘一模一样。龙翔宇迟疑了一下,缓缓地把那枚护心镜推进分析仪中,轻轻按下一个红色的键。
每个人的眼前都闪起一道一道奇异的光彩,继而每个人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,象从高山上流下的淙淙溪水,又象是从大漠那边吹来的瑟瑟秋风。但这些光和声音不是在这狭小的室内,而是在那斜月西挂的荒野,在那个遥远的河谷里。
所有的人都奔出洞,忘了秋露的冰冷,西风的寒凉,怔怔地站在千佛洞外的高坡上。
持矛的武士依然孤独地站在黑夜里。仿佛是海市蜃楼,“太阳门”闪烁着一道奇异的光屏,红、黄、绿、蓝各种色彩,发出怪异的声音在门内奔流、飞舞。一道道光直冲天际,那弯斜月霎时失去了光彩,天地万物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呼吸,只看见这些光在跳舞、在歌唱……
方华被这种神秘的美丽所陶醉,紧紧握住龙翔宇的手,每个人都感到了人的渺小和宇宙的浩大,都沐浴在宁静和永恒里。
奇幻的色彩在龙翔宇明亮的眼睛里飞舞,他呆呆地盯着笼罩着神秘的古战场,只见笳鼓频传峰火寒,平沙莽莽黄入天……他喃喃道:“时间大门!”
约一分钟后,护心镜从分析仪器中自动退出,所有的光彩忽然消失,世界一片沉寂。
时间在那个难忘的瞬间向人们敞开了一个大门,把生和死、爱和恨、短暂和久远、渺小和伟大,一齐展现在人的面前,生命的本质和永恒的单纯,从来如此让人感到真切。
一连几天,龙翔宇陷入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沉默中,他孤独地坐在太阳门下,坐在那个武士身旁,仿佛聆听宇宙的呼唤,又好似两个久别的朋友在互相倾诉。
“什么?“刘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要走入时间大门!”所有的人都为他这一决定而震惊,
“是的。”龙翔宇坚定地说,“我们已经知道,用电子流冲击那枚护心镜,可以激发它的能量,从而开启时间大门。所以我们不应错过这个机会。也许,它的能量只够使时间大门开启两次。”他环视了一下众人,接着说:“也许走入时间大门,许多秘密就可以解开,比如那个不‘死’的武士。到那时,科学研究会取得划时代的成就,甚至人类可以找到随时开启时间大门的钥匙,现有的时间观念将会重写,人类将走入完全崭新的天地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刘老打断他,“我们现有的技术无法确定人走入时间流程会有什么遭遇。”
“可我们已经掌握了时间的加速技术,可以实现正负加速,而且还曾经尝试过跨时空运送……”
“但那次失败了。”方华急切地打断他,“这样做太危险了,一旦……”
“我知道,”龙翔宇微笑地望着她,充满信心地说,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
太阳高高挂在天空,把风蚀柱长长的阴影投在宽阔的河谷里。
龙翔宇静静地伫立在河谷边的高地上,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,握紧的拳头发出骨节的声响,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,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,考察队全体队员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。
风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吹来。
方华慢慢走列龙翔宇身后,摘下那条项链轻轻塞到龙翔宇手中。龙翔宇觉得忽然回到了从前,那些美好的清晨和傍晚,那些瑰丽的梦……
龙翔宇默默把那条项链紧握在手中,蓦地转过身,方华看到他眼里两颗晶莹的泪滴。
每个人都听到龙翔宇的脚踩在沙地里的“吱喳”声。
时间大门越来越近,龙翔宇坚定地向前跨去。
刘老用颤抖的手把那枚带有神奇魔力的护心镜轻轻推入时间加速器……
五
水,好清凉、好甜美的水。
龙翔宇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。疼痛有时也是一种幸福,生命和痛苦原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。他慢慢地睁开眼睛,蓦地听到一声惊叫:“爹,你看,他醒过来了!”
灿烂的阳光使他的双眼一阵晕眩,好长一段时间,他才看到身旁蹲着一位面色红润、须发皆白的老人,老人关切地望着他;老人身边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,端着一碗水,又是吃惊,又是欢喜。
龙翔宇挣扎着想坐起来,他忽然发现身边的老人须发长飘,姑娘发髻高挽,他们的装束只有在博物馆和戏曲中才能看到,那是很久以前人们才穿的衣服。他的目光移向自己剧痛的双腿,吃惊地发觉自己身披沉重的铠甲,战袍早已撕碎,鲜血浸透衣衫,渗入身下的泥土里。
他惊讶地想解释什么:“我……”忽然眼前一黑,又晕了过去。
龙翔宇再次醒来时,发现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,一灯如豆,散发着微弱的光亮。他挣扎起来走到外屋,才发现这是一个山洞,有许多小洞窟,洞壁上雕着各种佛像,绘着各种仕女、飞天,地上摆放着菩萨渡厄图,觉得似曾相识,却又无法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感觉。
洞外的空地上,阳光灿烂而温暖。年轻的姑娘一身淡绿的短衣,象一只欢快的蝴蝶,来回穿梭着晾晒衣物。龙翔宇这才发现,不知什么时候,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青布衣裤,那身染血的战袍,正在竹竿上飘摇。他下意识地把目光从姑娘俏丽红润、粉面淡妆的脸上移开,投向遥远的地方。
他惊呆了。
洞外是一个缓缓的山坡,山坡下面是一个河谷,河谷里长满了青草,一群牛羊在欢快地跑来跑去,一条淙淙的小河在河谷中流淌。远处的山峦和地平线相互交织,在阳光的照射下,美丽而朦胧。就在河谷里一个小丘上,两个巨大的风蚀柱顶部相联,默默地高耸着。
“太阳门!”
“大哥,你好了?”龙翔宇转过身,长时间凝视着姑娘惊喜而关切的目光,多么陌生,又多么熟悉,仿佛已默默注视了他很久很久。
这,难道是一个梦?
片片青草,涓涓小河,群群牛羊,这也是敦煌,但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敦煌。
龙翔宇终于知道一个惊人的事实:自己已经置身于唐代的西域,公元887年的敦煌。慈祥的老人原是宫廷的画师,姓于,安史之乱时为避战祸,带着女儿翠姑从长安来到敦煌。战乱平息后,就留在莫高窟,一边绘制壁画,一边修史书。
面对父女二人,龙翔宇只能告诉他们,自己是长安人,在荒漠中和突厥作战时由于受伤与队伍失散,流落到敦煌。
伤痛初愈的龙翔宇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。白天,他帮助老人磨制颜料、挑水,帮助翠姑牧羊,到附近的村里换一些柴米油盐,夜晚,他在油灯下帮助老人编纂史书、学习作画和纺织,并把这一切都摄进胸前鸡心项链里的微型记忆存贮器。
每一个黄昏,他总是坐在“太阳门”下,默默望着那千年以前的夕阳,在过去的时光里回忆着未来的一切。有时候,翠姑也坐在他身旁,瞪大纯真的眼睛,好奇地看着他的沉默。
“大哥,你想家了吧?”她小声地问。
“家很美,在很远很远的地方?”龙翔宇象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大嫂一定惦念你吧?”
“大嫂?”龙翔宇转过头来,望着她羞涩的面庞笑着说,“我还没有成家。”这时,方华的身影就象一阵烟雾从他心里轻轻地飘过。
“大哥,你看敦煌美吗?”
“很美,在很久以前很美。”龙翔宇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。
“我爹说,你的伤刚好,不能走太多的路,要等你伤都好了,再让你回家。”
“家,怕是回不去了。”他看着身旁的风蚀柱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你说你不回家了?”翠姑惊喜地问。
龙翔宇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投向草原尽头无穷的黑暗,他忽然觉得飞机、机器人、考察队仿佛就是一个缥缈的梦,在傍晚的风中,轻轻地吹散,无影无踪。
六
经过了好几天的冥思苦想,龙翔宇终于明白了“不死的武士”和“时间大门”的秘密。
敦煌地处中国西北大漠,这里风沙大,昼夜温差变化明显,大气压力变化异常,经常发生雷暴和闪电。闪电扰乱了这里的地球磁场,强大的电磁波导致时间序列发生错乱和偏转,扭曲的时间便在这一刻敞开了一个大门,而这正好在风蚀柱这里。更神奇的是,强大的电磁波还击中了武士的护心镜,使它成为一个磁体,不但记录了能量的冲击,而且保存了时间的记忆,这就是他“不死”的原因。因为他置身于时间中不确定的一点,没有起点,也没有终止。而“时间大门”的开启,则是因为电流的冲击唤起了它的“记忆”。
龙翔宇把这些都存入微型记忆存贮器,他如痴如醉地迷恋在敦煌美丽的景色里。精美飘逸的壁画,古朴凝重的雕像,珍贵丰富的史书,这上面凝聚着几代人的辛勤劳动,也记载着唐代的历史、地理、天文、民俗、科技、军事等方面的许多内容。对于这伟大的丰富的遗产,千年以后的敦煌显得那么苍白、破碎。
在那个鸡心项链里,龙翔宇发现了一个微型联络装置。通过它,基地可以知道他准确的时空位置,而他要返回未来时,也可以用这个装置通知基地。
龙翔宇站在洞口,走到那幅未完成的菩萨渡厄图前,茫然地提起画笔,轻轻蘸着血一样红的颜料。忽然,他清晰地记起考察队进驻的洞窟壁上,就有这样一幅面,也象现在墙壁上的一样,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,只是饱经了历史的风雨,变得那么破碎、暗淡。
龙翔宇呆呆地立在原地,一片茫然,就象迷失在时间的长河里,不知是应该留在过去,还是返回未来。
黄昏,天空阴云密布,大漠黄沙漫天。
老人从边镇带回了令人担忧的消息,突厥骑兵袭击了西域的许多边镇和附近的许多村庄,他们杀人放火、掠夺财物,边民备受战乱之苦。他抬起头望着墙上未完的壁画,感慨万千:“我到这儿时,有很多画工,后来他们有的走了,有的死了,有的投了军。看来,这幅画怕是画不完了。”
老人望着龙翔宇:“孩子,今天黄昏以后,边镇将有一支骑兵去偷袭突厥,你就和他们一起走吧。”
翠姑焦急地打断老人:“爹,龙大哥的伤还没好,不能走啊!”
老人慈爱地抚摩着她的头:“孩子,你龙大哥有自己的事,他应该自己去做。”
龙翔宇默默地站起来,走进洞里,慢慢穿上自己的战袍,披上铠甲,戴好头盔,系上线绦,缓缓走到洞外。任寒风吹起他的盔缨,任沙尘扑打他的面容,这一刻,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武士,一个要战斗的武士。
漫天的风沙中,远处的村庄闪现着几篷火光,传来惨厉的狗叫声。突然西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影,龙翔宇惊讶地发现,一队突厥骑兵忽然从黄昏的风沙里钻了出来。东边的河谷里,一队骠骑也绕过山丘,冲进山坡下的村庄。刹那间燃起了冲天的大火,厮杀声、哭喊声响成一片。
几个兵从山坡爬上来。“老伯,翠姑,快躲起来!”龙翔宇一面焦急地叫喊,一面飞快地抓起一支长矛,迎着凶恶的刀锋,冲下山坡。
两队骑兵在河谷展开了一场血战,刀光剑影,人喊马嘶,鲜血染红了片片青草,染红了涓涓小河。龙翔宇在人丛中冲杀突击,奋力挥动沾满血迹的长矛,眼前满是狂奔的战马和突厥兵凶残的面容。
山坡上传来一声惊叫,龙翔宇回头一看,烈火和浓烟包围了千佛洞口,每个洞口都有许多突厥兵疯狂地抢夺着史书和财物。几个突厥兵狂叫着撕扯抢夺翠姑,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残忍狞笑的脸。
“翠姑!”龙翔宇发疯似地杀开一条血路向山坡上冲去。
老人死命地抱住一个突厥兵的腿,被一刀砍死,翠姑惊叫一声晕了过去,突厥兵们一拥而上。一小队唐兵从山坡下冲上去,突厥兵见无法抢走翠姑,便残忍地挥刀向她砍去……
“翠姑!”龙翔宇心象被撕裂了一样,他忽然感觉一把锋利的刀重重地砍在自己的后背上,眼前一黑,栽倒在染血的黄沙上。
七
不知过了多久,龙翔宇从昏迷中醒了过来。
风从黑暗的山谷里吹过,遍地都是失落的刀枪,丢弃的盔甲,血迹斑斑的尸体。无人的战马在河谷中悲哀地嘶鸣,饥渴地饮着暗红色的河水。野狗发出呜咽的声音,疯狂地撕扯着残断的肢体,黑暗中,碧绿的双眼闪动着饥饿和凶狠的光芒……
龙翔宇奋力向山坡上爬去,千佛洞里闪动着未熄的火光,壁画,史书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片焦土。他拖着剧痛的身体,爬到翠姑和老人身旁,他们静静躺在血泊里,紧闭的双目,苍白的脸色,无言地倾诉着人间的愤怒。龙翔宇呆呆地跪在翠姑身旁,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抚摩着她的面庞。
黑暗的天空里突然亮起一道灿烂的闪电,一串炸雷滚过山谷。龙翔宇下意识地向河谷中望去,整个河谷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光芒里,时间大门在两个高大的风蚀柱中慢慢开启了。
他轻轻按了一下项链里的联络装置,然后滚下山坡,一步一步向时间大门爬去。几分钟后,联络装置上的红灯闪了几闪,龙翔宇知道,遥远的千年以后的那扇时间大门开启了,他也知道,这是它最后一次的开启。
龙翔宇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爬到“太阳门”下的土丘旁,他大口地喘息着,茫然地回过头,望着沉寂的河谷。所有的一切都象永远熟睡了一样,静谧安详,沐浴在奇幻的光芒里。他忽然觉得自己象是一个过客,迷失在时间的长河里,听到来自过去和未来的两个声音的呼唤。在这一瞬,短暂和久远、历史与现实、爱和恨,变得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……
联络装置上的红灯又闪起来,龙翔宇知道这是最后十秒警告信号。他抬起头望着高高的风蚀柱,觉得十分疲惫和虚弱。他轻轻摘下那枚鸡心项链,奋力向时间大门中抛去。
他摇晃着爬起来,握着那支染血的长矛,倚在高大的风蚀柱旁。天边亮起一道夺目的闪电,夜空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。
龙翔宇痛苦地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啸:“呵!――”
时间大门慢慢关闭了……
“太阳门”轰地一声坍塌了。
“不死”的武士和那枚圆形的护心镜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方华伫立在“太阳门”的废墟旁,茫然地望着遥远的天空,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轻轻溢出,那枚鸡心项链从她的指间滑出,悄无声息地落入脚下无边的黄沙里……
向际纯/图